【本期受訪人：Jay Goldberg——半導體咨詢公司D2D Advisory首席執(zhí)行官。幾十年來，他在半導體公司金融咨詢、并購交易流程管理方面積累了深厚的經驗，作為美國半導體業(yè)界的“知華派”，他曾幫助高通與地方政府機構談判，成立了一家合資企業(yè)。】
在這一期的集微訪談欄目中，愛集微有幸采訪了半導體咨詢公司D2D Advisory首席執(zhí)行官Jay Goldberg。集微訪談就關于英偉達東南亞布局、臺積電高層人士變動、英偉達和英特爾關系等一系列問題，收到了十分有啟發(fā)的答復。
集微訪談：最近我們注意到英偉達在東南亞有一些新的動作和布局。馬來西亞首相兼財政部長安華宣布，楊忠禮集團將和英偉達建立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英偉達正在將投資版圖擴大至越南，正尋求在越南建立基地，以發(fā)展該國的半導體產業(yè)鏈。如何解讀英偉達的這些動向？
Jay Goldberg：我認為英偉達東南亞的布局的真正重點是馬來西亞。馬來西亞長期以來一直是半導體封裝的重要據(jù)點，那里的封測體系已經比較成熟了。所以我認為，英偉達想在馬來西亞已經搭建好的生態(tài)基礎上進行產能擴建。
英偉達與其他芯片公司有點不同，他們不僅銷售芯片，還銷售完整的系統(tǒng)服務。如果英偉達想更積極地參與電子制造，他們的想法也許會是使用馬來西亞已經上馬的封測廠，維持現(xiàn)有設備運轉。馬來西亞還有一些ODM可以幫助他們構建這些完整的產品線，比如DGX系列——DGX系列的賣家和客戶有很多。所以馬來西亞是英偉達在東南亞的一個非常理想的拓展點。
我認為現(xiàn)在限制英偉達產能的關鍵點是封裝，在整個芯片供應鏈中，封裝是特別重要的。當然，馬來西亞的封裝和中國臺灣比起來并不很先進，也不是真正限制該公司的因素之一，但我仍然認為該地的封裝系統(tǒng)和英偉達未來的計算集群、服務器的構建有關。
集微訪談：英偉達看來也會和當?shù)氐耐顿Y者進行合作，官方或者非官方的。
Jay Goldberg：是的。我認為東南亞有一個不斷增長的投資集群，除了資金，也有勞動力方面的因素。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軟件工程師群體正在不斷增長。所以我認為英偉達也在擴大其在新加坡的業(yè)務。有很多其他搞算力的公司正在考慮利用新加坡的計算機工程師作為人工智能業(yè)務擴張，而英偉達除了是一家硬件公司這個發(fā)展向度之外，也越來越成為一家軟件公司。
他們在馬來西亞附近的新加坡已經開展了很多軟件業(yè)務，其中就有新加坡政府補貼。英偉達在馬來西亞布局，我們可以想象馬來西亞政府會以某種方式參與其中，從而使其對英偉達業(yè)務的落地更有吸引力。
集微訪談：越南發(fā)展半導體的野心也很大，最近英偉達也在當?shù)赜幸恍┗顒印?/span>
Jay Goldberg：至于越南，就勞動力人才而言，他們培養(yǎng)半導體工程師肯定不會那么容易，需要很長時間。坦白來講，我對越南了解不多，但我的感覺是，越南政府已經看到了“中國模式”，并希望以某種方式加以效仿。
此外，現(xiàn)在一些美國公司對建立中國產能的替代方案有很大興趣。他們希望實現(xiàn)多元化供應。我認為有不少中方臺灣企業(yè)家和越南之間也保持著密切的關系，甚至有家庭層面的血緣聯(lián)系。越南近期最有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是成為另一個制造業(yè)中心，效仿當時的深圳式發(fā)展，現(xiàn)在深圳的勞動力成本越來越高，有一些廠搬到了鄭州或重慶，一些搬到了越南，其中就有一些中級水平的電子組裝廠。深圳花了二三十年才有現(xiàn)在成就。我不太清楚越南軟件產業(yè)以及軟件工程師的發(fā)展和成長狀況，而這些業(yè)務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發(fā)展起來。
集微訪談：傳英偉達中國特供版RTX 4090 D顯卡定于12月28日發(fā)布，英偉達正推出為中國市場定制的全新顯卡GeForce RTX 4090 D，以解決原有的高端游戲顯卡RTX 4090無法在中國銷售的問題。這種“魔改”以后會不會變成英偉達的常規(guī)操作？
Jay Goldberg：當美國商務部在2022發(fā)布相關對H100和A100的出口限制時，英偉達立即推出了一款合規(guī)的對華新產品。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拿現(xiàn)有的產品做一些軟件上的修改，而不必在芯片開發(fā)上真的再拿出一些資本支出，而是拿著現(xiàn)成設計好的芯片魔改就行。美國政府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顯然并對此不太滿意。
我認為英偉達和美國商務部進行過各種協(xié)商。有些談判是私下進行的，有些是可以被媒體公開報道的。這個問題我之前已經公開說過很多次，如果你看看過去五六年美國對中國和中國企業(yè)的限制，反對美國進出口限制的最強有力的聲音就來自這些美國半導體公司，他們在中國有很大的市場，有很多客戶關系，他們希望保持這種關系。英偉達只不過是目前這些公司中處在鎂光燈下的受關注最多的一家公司，但這樣的美國公司還有很多。
他們要么正在與美國政府談判試圖修改規(guī)則，要么他們正在與他們的律師合作尋找漏洞以獲得豁免。因此，最終美國政府對中國的限制能否成功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美國公司如何影響美國政府。
集微訪談：日前臺積電發(fā)布公告稱，該公司董事長劉德音將于明年股東會后退休并不再參與下屆董事選舉。有傳言認為臺積電的這次高層變動和亞利桑那的廠有關，對此，你怎么看？
Jay Goldberg：劉德音在臺積電工作了30多年，這對任何人來說都算得上是相當長的時間了。也許他就是簡單的正常退休。現(xiàn)在臺積電的形勢非常好，他這個職位也很好的職位，最好的選擇就是急流勇退，即在情況好的時候離開，而不是在情況不好的時候退休。
臺積電內部對于這個美國建廠計劃有很多爭論。創(chuàng)始人張忠謀其實一直公開表示反對。臺積電內部也有其他人和他有同樣的感受。所以他們很可能內部會就在美國的具體計劃存在爭議，但我認為短期內臺積電美國建廠計劃不會有什么改變。工廠正在建設中，他們已經投入了大量資金。臺積電一直在強調，到目前為止他們在美國的業(yè)務開展在某種程度上是積極的，沿著正確的方向在前進。
明天我會親自開車去亞利桑那州的現(xiàn)場看看，我也有點好奇這個廠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我想，臺積電內部爭論的一個焦點是2nm的資金投入問題。臺積電第一座美國工廠在正式投入運營之前，他們無法做出真正意義上的方向上的調整，明智的做法是如何把工廠沿著既定計劃將其運轉良好。這種事情總會有成長的煩惱，但臺積電很擅長解決這些棘手的問題。如果臺積電能夠成功地讓工廠啟動并運行，并很快達到他們想要的產量，開始吸引客戶，他們會按照既定路線繼續(xù)向前。我不認為在工廠明年投入運營之前他們可以做出方向性決策的更改，即便是高層出現(xiàn)了人事變動。
集微訪談：最近英特爾CEO發(fā)表了一番言論，認為“天下苦CUDA久矣”，英偉達的CUDA技術護城河其實并不深，終究會有競品把它的統(tǒng)治地位掀翻，你對此怎么看？
Jay Goldberg：對這個問題，可以有一個很長的答案，也可以長話短說。簡言之，掀翻CUDA就是英特爾的一廂情愿。因為CUDA可不只是和軟件生態(tài)相關，它代表了一種非常強大的開放性的競爭模式，它的生命周期會很長，絕不會隨時消失或者失去優(yōu)勢地位，英特爾非常了解這一點。英特爾非常清楚CUDA是一種非常強大的經營模式。英偉達花了20年的時間讓他們在數(shù)據(jù)中心領域占有一席之地。他們能夠保住這個優(yōu)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建立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軟件生態(tài)模式。
即使我們看到最近5年，英特爾的CPU的迭代性能一直低于AMD，但英特爾仍然能夠因為這種軟件模式而保持他們在數(shù)據(jù)中心CPU領域強大的市場份額，這就是為何Arm花了10年時間試圖也在這個領域分一杯羹的原因。對于英特爾來說，如果他們的CEO出面說現(xiàn)在CUDA會活得不長久，那他顯然沒有準確地解讀目前市場的具體情況。這是他的一廂情愿，要挑戰(zhàn)英偉達CUDA生態(tài)是很難的。
集微訪談：英特爾還表達過，他們的代工服務希望能讓英偉達成為其客戶，所以兩家有比較復雜的競合關系。
Jay Goldberg：有幾個點要說，我們必須謹慎談論英特爾代工服務（IFS）以及所有其他相關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因為IFS和頂級代工服務的差距是很大的，他們只有一個真正的客戶，即英特爾本身，也就是英特爾除了代工服務部門的其它部門。所以它還不是真正的代工廠。
我會謹慎地說英特爾是全球最大的代工廠之一，他們在改進其工藝技術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也許他們未來可以與臺積電競爭。但實際經營一家代工廠仍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英特爾沒有真正有過外部客戶，學習如何進行代工客戶服務，這是他們之前沒有的能力，他們必須進行大量實操鍛煉才能增強代工的“肌肉力量”，并且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做到這一點。
話雖這么說，我確信英特爾已經在和英偉達內部就在代工問題上進行了對話，如果我必須猜測IFS的第一批外部客戶是誰，英偉達應該在列表之中，英偉達也出于多種原因想與英特爾合作。
如果英特爾真的能夠改進他們的工藝技術，使其真正與臺積電競爭，很有可能拿到英偉達的一部分訂單，多年來一直有傳言英偉達是否會成為英特爾的第一批客戶之一。我們可能會在明年會知道IFS的新一批客戶將是誰，如果我必須選出前三個客戶候選，英偉達會出現(xiàn)在該名單上。如果你是英特爾，一方面你的CPU設計和英偉達在競爭，但另一方面，你必須努力讓他成為你的代工客戶，這很有挑戰(zhàn)性。因此，我認為英特爾首席執(zhí)行官對潛在客戶說任何壞話是很危險的，即便雙方也是競爭對手。
集微訪談：最后我們來談談英偉達獨特的企業(yè)文化，相比其他的大型半導體公司，英偉達看起來總是很少裁員，并且有一種培養(yǎng)忠誠員工的文化。
Jay Goldberg：英偉達看到了一個非常長期的增長需求趨勢。當業(yè)界爭論英偉達未來要擁有50%的數(shù)據(jù)中心份額，還是要有90%的時候，就說明他們的業(yè)務前景是非常好的，他們很能賺錢，所以我不會太擔心英偉達會出現(xiàn)裁員狀況，我實際上聽說他們遇到了相反的問題，那就是他們有很多員工擁有大量股票并且突然變得非常富有。一年半的時間，他們所有的股票期權的價值翻了四倍。
當員工已經成為百萬富翁時，很難激勵他們去進一步努力工作。因此，我認為英偉達更大的問題是讓員工繼續(xù)專注于工作。對那些裁員的大型半導體公司來說，主要原因是產業(yè)下行。半導體是周期性的，2023年是該周期的一個低谷，公司裁員也有內部原因。英偉達的問題是他們的產能供不應求，產品交付期很長。今年他們的業(yè)務增長令人難以置信，但這種增長不會永遠持續(xù)下去，短時間內或在接下來的一兩年里，他們肯定有大量的需求來滿足這一增長。所以我認為他們不需要也不會解雇任何員工。
他們確實有非常不同的企業(yè)文化。他們開展業(yè)務的方式和其他企業(yè)截然不同。我看過一篇報道稱，他們的CEO黃仁勛有50名下屬直接向他匯報，這是一個巨大的數(shù)字，大多數(shù)半導體行業(yè)的CEO會聽取10或 20 人匯報，但50個人直接匯報，這個數(shù)字太大了，黃仁勛必須給予下屬一定的權力和很大的獨立性。我認為這種管理方式與其他公司不同，其他公司將責任和權力進一步推向了管理鏈條的下游。我認為這是英偉達成功的一部分，他們如此成功的部分原因是他們擁有非常不同的組織管理文化和企業(yè)文化。
（校對/杜莎）
